“400美元?!这他妈是打发叫花子吗!”
张默洋死死盯着银行短信,手指几乎要把屏幕捏碎。
隔壁床铺的印度小子拉吉夫却蹦起来狂欢:“50000!老子拿到50000美元!够在孟买首付一套房!”
船舱里,中国老船员15年资历加起来才2810美元,印度新人两年不到就卷走72000。
张默洋二话不说,敲下离船申请,订好六天后回国机票。
第二天凌晨,手机突然接到99+迪拜航运总部急电,从运营部到总经理办公室,疯狂涌入......
01
张默洋盯着手机屏幕,银行短信上的数字清清楚楚:年终福利460美元。
他揉了揉眼睛,以为自己看错了。
“哈哈哈!50000!我拿到50000美元!”隔壁床铺的拉吉夫跳起来,手机屏幕在船舱昏暗的灯光下格外刺眼。
张默洋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双手,那些在机舱高温里烫出的水泡疤痕,那些被钢丝绳割破的旧伤,此刻都在嘲笑他的坚守。
他打开电脑,敲下离船申请,订好六天后回国的机票。
12月29日下午两点四十五分,“波塞冬号”的广播系统响起:“各位船员请注意,年终福利已发放到个人账户,请查收。”
张默洋正在机舱检查设备,听到广播后擦了擦手上的机油,掏出手机。
信号在海上时断时续,等了整整三分钟,银行短信才姗姗来迟。
他点开短信,屏幕上的数字让他愣住了。
迪拜远洋航运有限公司年终福利:400.00美元
张默洋以为自己眼花,又看了一遍。还是400。
他退出短信界面,重新点开,数字没有变。心跳开始加速,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去年的年终奖是13000美元,前年是16000美元。
今年公司明明在全体员工大会上说,因为业绩创新高,年终福利池增加到460万美元,比去年多了90万。
他甚至在心里盘算过,今年怎么也能拿16000以上。
结果是400。
机舱的温度接近42度,但张默洋感觉后背发凉。
他走出机舱,海风扑面而来,却驱散不了心里的寒意。
船员休息舱里,气氛完全是两个极端。
左边几个印度船员正在欢呼庆祝,拉吉夫高举着手机:“伙计们!我拿到50000美元!我的天,这够我在孟买买套房子的首付了!”
他身后的几个印度同事也在兴奋地报数:“我18000!”“我13000!”“哈哈哈,我才来五个月就拿了9000!”
右边的中国船员区域,气氛死一般沉默。
二副老刘靠在床上,盯着手机屏幕,脸色铁青。
大副老黄坐在椅子上,一根烟抽到了尽头,烟灰落了一地。
水手长老周把手机狠狠扔在床上,骂了一句脏话。
张默洋走过去:“都拿了多少?”
老黄把手机递过来:760美元。
老刘苦笑着摇头:690美元。
老周的声音压得很低,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:960美元。
“我400。”张默洋说。
四个人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愤怒和无奈。
老黄掐灭烟头:“默洋,你在船上干了多少年?”
“十一年。”
“我十三年。”老刘说。
“我十六年。”老周的声音在颤抖。
“我们四个加起来,总共50年的资历,年终奖加起来是2810美元。”老黄指着左边欢呼的印度船员,“那边那几个,加起来在船上还不到两年,拿走了72000美元。”
船舱里突然安静下来,只听得见机器的轰鸣声和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。
拉吉夫端着两瓶啤酒走过来,递给张默洋一瓶:“张师傅,要不要一起庆祝一下?”
张默洋看着这个29岁的印度小伙。
四个月前,拉吉夫刚上船时,连最基本的绳结都不会打。
是张默洋手把手教他怎么操作甲板设备,怎么在风浪中保持平衡,怎么处理突发情况。
现在,这个学生的年终奖远远超过了自己的老师。
“不了。”张默洋推开啤酒,转身离开船舱。
他走上甲板,点燃一支烟。
波斯湾的夜晚,海面波光粼粼,远处迪拜的灯火通明。
十一年前,他第一次站在这片海域上,觉得未来充满希望。
现在,只剩下讽刺。
手机震动,是财务部发来的年终奖明细。
张默洋点开,看到了详细的计算公式:年终奖=基础工资×岗位系数×绩效系数×国籍系数×资历系数。
国籍系数。
张默洋盯着这些字,感觉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。
原来在公司眼里,中国船员的价值系数是0.7,印度船员是2.7。
这不是按能力算,不是按贡献算,而是按国籍算。
大会上,哈米德总监曾拿着激光笔在屏幕上指着中印薪酬曲线,笑着说:“这是动态调节,确保全球竞争力。”
当时张默洋还觉得这是专业术语,现在才明白,动态调节就是明目张胆的歧视。
老刘后来私下告诉他,去年绩效被扣就是因为“国籍系数试运行”。
张默洋当时没在意,现在才知道,那只是开始。
02
张默洋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夜晚。
2021年7月,“波塞冬号”在亚丁湾航行,凌晨两点,海盗的快艇突然出现。
当时主引擎因为进水出现故障,船速降到了4节,根本跑不掉。
张默洋冒着被海盗发现的风险,在完全黑暗的机舱里,凭着手感和经验,用了16分钟修好引擎。
货轮加速到19节,甩掉了海盗。
那一晚,他救了全船25个人的命,保住了价值5500万美元的货物。
公司给了他一张证书和600美元奖金。
他想起去年的那场风暴。
2023年10月,阿拉伯海遇到60年一遇的台风。
浪头16米高,货轮像玩具一样被抛来抛去。
所有人都觉得活不过那一夜。
是张默洋在机舱里连续工作24个小时,不断调整引擎功率和船体平衡,硬是把货轮稳住,熬过了最凶险的7小时。
公司给了他一面锦旗和1200美元奖金。
他想起七个月前的霍尔木兹海峡堵塞事件。
2024年5月,海峡大堵塞,正常航道排队要六天。
张默洋凭着多年积累的经验,找到了一条很少有人知道的辅助航道,只用了9小时就通过了海峡,为公司节省了至少35万美元的滞留费和时间成本。
公司在内部通报里提了一句表扬,连奖金都没有。
现在,这些功劳加起来,换来的是460美元的年终奖,和一个0.7的“国籍系数”。
张默洋深吸一口烟,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。
第二天早上六点半,张默洋敲响了人力资源总监哈米德的舱门。
哈米德穿着笔挺的白衬衫,正在喝咖啡。
看到张默洋,他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:“张,早上好。这么早来找我,是有什么急事吗?”
“我想问问年终奖的事。”张默洋开门见山。
哈米德的笑容凝固了一秒钟,随即恢复正常:“哦,年终奖啊。是按照公司新的薪酬政策计算的,都是严格按照公式来的。”
“我看到公式了。”张默洋说,“我想问问,什么是‘国籍系数’?”
哈米德放下咖啡杯,打开电脑:“这个啊,是公司今年推出的新政策。你也知道,现在全球航运业竞争激烈,公司必须优化成本结构。”
“所以就要在国籍上搞区别对待?”
“不是区别对待,是市场调节。”哈米德的语气变得公事公办起来,“你看,不同国家的船员,工资基数是不一样的。中国船员的基础工资比较高,所以奖金系数要适当调低,这样才能保持总体薪酬的平衡。”
“平衡?”张默洋感觉一团火在胸口燃烧,“我基础工资6200美元,年终奖460。拉吉夫基础工资2600美元,年终奖50000。这叫平衡?”
“张,你要理解公司的难处。”哈米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,“现在印度船员市场很活跃,我们必须给他们有竞争力的薪酬包,否则招不到人。”
“那中国船员呢?我们工作十一年,经验丰富,技术过硬,为什么不值得有竞争力的薪酬包?”
哈米德叹了口气:“张,我理解你的情绪。但是航运业就是这样,我们要看市场,看成本,看可替代性。”
“可替代性。”张默洋重复这个词。
“对。”哈米德喝了一口咖啡,“坦白说,现在年轻船员越来越多,他们学习能力强,薪资要求低,工作热情高。公司不可能一直维持高成本的用工结构。”
“所以我们这些老船员,就是‘高成本’对吧?”
“我没有这么说。”哈米德摆摆手,“但是你也要承认,船员更替是常态。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。”
这句话像一根针,扎在张默洋心上。
“哈米德总监,”张默洋的声音很平静,“我问你一个问题。去年阿拉伯海那场台风,如果不是我在机舱里撑了24个小时,那艘货轮能活下来吗?”
哈米德沉默了。
“三年前亚丁湾遇到海盗,如果不是我好几天没睡修好引擎,船上25个人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吗?”
哈米德避开张默洋的眼神。
“七个月前霍尔木兹海峡堵塞,如果不是我找到那条特殊航道,公司要多花多少钱?”
“张,”哈米德打断他,“我承认你过去的贡献。但是那是过去。公司看的是未来,看的是成本效益。而且说实话,你掌握的那些所谓的特殊技术,真的有那么不可替代吗?”
张默洋盯着哈米德看了十秒钟。
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,放在桌上。
“这是什么?”哈米德问。
“离船申请。”张默洋说,“我已经订好了六天后回国的机票。CA849,1月3号上午10点45分起飞。”
哈米德愣了一下,随即冷笑:“张,你确定要这样做?现在航运业不景气,你出去也不好找工作。而且,以你的年纪,43岁了,还有多少公司愿意要你?”
“这就不劳您费心了。”张默洋转身往门口走。
“张默洋!”哈米德提高了音量,“我劝你考虑清楚。公司不缺船员,缺的是听话的船员。你以为你走了,公司就运转不下去了?太天真了。”
张默洋停下脚步,回过头,眼神冰冷:“哈米德总监,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,看看公司离开我到底能不能运转。”
说完,他推门离开。
身后,哈米德看着那张离船申请,脸上闪过一丝不屑。
他拿起电话,拨给人力资源部:“帮我发布一个招聘信息,轮机长职位,工资5200美元,优先考虑印度和菲律宾籍。”
03
消息在船上传得很快。
中午吃饭时,整个餐厅分成了两个世界。
左边是印度和菲律宾船员,说说笑笑,讨论着年终奖要怎么花。
右边是中国船员,个个脸色阴沉,默默吃饭。
老黄放下筷子,压低声音:“默洋,你真要走?”
“嗯。”张默洋喝了一口水,“机票订好了。”
老刘叹气:“我也想走,可是儿子明年高考,家里还有三十五万房贷。我老婆有关节炎,不能工作。我要是辞职,全家就断了收入。”
老周咬牙切齿:“这些狗日的,就是欺负咱们中国船员老实,不敢闹事。那些印度小子,拿着高薪,干的活还没咱们一半。”
“别说了。”老孙把筷子一摔,“说有什么用?人家就是看准了咱们上有老下有小,不敢轻易撒手。”
餐桌陷入沉默。
张默洋很理解这些兄弟。
老黄家里有个自闭症的女儿,每个月康复费就要两万五。
老刘的儿子要考大学,补习班一年十八万。
老周的父母都有高血压,药费花销不小。
老孙刚换了房子,每个月房贷一万八。
他们都被生活绑住了,不敢冒险。
但张默洋不一样。
他父母虽然年纪大了,但身体还算硬朗,有退休金。
他没结婚,没孩子,没房贷。
唯一的牵挂就是在老家的父母。
所以他可以潇洒地转身,去捍卫自己的尊严。
下午,拉吉夫找到张默洋,脸上满是纠结。
“张师傅,听说你要离船?”
“对。”
“为什么?”拉吉夫坐在张默洋对面,“是因为年终奖的事吗?”
张默洋没说话。
拉吉夫沉默了一会儿,突然压低声音:“张师傅,我告诉你一件事,但你不能说是我说的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公司最近在推行一个‘印度船员优先计划’。”拉吉夫环顾四周,确认没人注意,“他们计划在未来一年内,把中国籍船员的比例从现在的42%降到8%,大量引进印度和菲律宾船员。”
张默洋的手握紧了。
“原因很简单:成本。印度船员的综合用工成本比中国船员低35%以上。”拉吉夫看着张默洋,眼神复杂,“哈米德总监和一家印度劳务中介公司有协议,每引进一个印度船员,中介费是5500美元。但我听说,实际市场价只要2200美元。”
张默洋的眼睛眯起来:“多出来的3300美元去哪了?”
拉吉夫没说话,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“你怎么知道这些?”
“我表哥在那家中介公司工作。”拉吉夫叹气,“张师傅,我告诉你这些,不是要害你,而是想提醒你。这次年终奖分配这么离谱,背后肯定有猫腻。公司是想逼走你们这些老船员,好省钱。”
张默洋点点头:“谢谢你告诉我这些。”
“张师傅,”拉吉夫犹豫了一下,“你真的要走吗?我知道这不公平,但是……但是你走了,船上很多事情怎么办?”
“什么事情?”
“就是那些……那些只有你知道的技术,那些特殊的经验。”拉吉夫紧张地搓着手,“我听说,你知道霍尔木兹海峡有特殊航道,知道阿拉伯海的洋流规律,知道红海的暗礁分布。这些东西,培训手册上都没有。”
张默洋笑了:“既然公司觉得我可替代,那这些东西就让新人自己慢慢摸索吧。反正我这个‘高成本’的老船员,不值得传承这些经验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小伙子,”张默洋拍拍拉吉夫的肩膀,“我教你一个道理。当你的付出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时,就不要再付出了。人在,技术在;人走,公司才会知道痛。”
04
接下来的四天,张默洋开始交接工作。
新来的轮机长助理卡洛斯是个菲律宾小伙,27岁,刚从航海学校毕业四个月。
他满怀期待地跟着张默洋学习,但很快发现,张默洋根本不愿意教。
“张师傅,这个压力阀为什么要调到这个刻度?”卡洛斯指着机舱的一个设备。
“手册上有写。”张默洋头也不抬。
“可是手册上说的是标准刻度,但我看你调的和手册不一样。”
“那是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的。”
“什么实际情况?”
“自己琢磨。”
卡洛斯愣住了:“张师傅,你不能教我吗?”
张默洋停下手里的活,转过身,看着卡洛斯:“小伙子,你知道这艘船的引擎有多少个零部件吗?”
“呃……不知道。”
“39827个。你知道哪个零件最容易出问题吗?你知道在不同海域、不同温度、不同湿度下,引擎的运行参数要怎么调整吗?你知道如果主冷却系统出故障,有哪四种应急处理方案吗?”
卡洛斯摇头。
“这些东西,不是培训四个月就能学会的。”张默洋说,“我用了十一年时间,在无数次故障和危机中积累下来的经验,凭什么免费教给你?”
“可是……可是我是接替你的工作啊。”
“那是公司的安排,不是我的义务。”张默洋转身继续收拾工具箱,“公司给我460美元的年终奖,可没包括培训费。你要学,找公司要培训预算,请专业的培训师来教你。”
卡洛斯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。
那天中午,卡洛斯试着自己调整阀门,结果压力过高,机舱响起刺耳的警报。
张默洋面无表情地走过去,三下五除二关掉警报,重新调回参数。
卡洛斯红着脸想问,张默洋只扔下一句:“手册第87页,慢慢看。”
晚上,张默洋回到自己的舱室,打开笔记本电脑。
屏幕上是他十一年来整理的技术资料,分门别类,详细到每一个操作步骤。
张默洋看着这些文件,它们代表着他十一年的心血。
每一个字,都是用经验甚至生命换来的。
他想起了第一次遇到引擎故障,在机舱里摸索了七个小时才找到问题。
他想起了第一次遇到洋流漩涡,差点把船困住,最后凭着直觉试出了脱困方法。
他想起了无数次在风浪中调整货物平衡,无数次在高温机舱里抢修设备,无数次在深夜研究航线图。
这些资料,是他献给这份工作的情书。
现在,这封情书要被撕碎了。
张默洋的手指悬停在删除键上。
他犹豫了四秒钟,然后,按下了Delete。
“确认删除41个文件夹,总计5.2GB?”
确认。
“已删除,是否清空回收站?”
张默洋又犹豫了四秒钟。
清空。
屏幕上的进度条飞速跑过,十一年的心血在四秒钟内化为虚无。
做完这一切,张默洋反而感觉轻松了。
既然公司不珍惜,那就让这些东西永远消失吧。
接着,他打开手机通讯录,开始删除那些港口关系的联系方式:
亚丁港的引航员阿卜杜拉——四年前,阿卜杜拉的女儿在港口车祸,是张默洋用急救知识救了她。
从那以后,每次货轮到港,阿卜杜拉都会优先安排快速通道,能节省至少半天时间。
删除。
吉达港的码头主管哈桑——三年前,哈桑的货物丢失,是张默洋帮他找回来的。
从那以后,只要打个电话,装卸效率能提高60%,装卸费还能打七五折。
删除。
迪拜港的海关官员卡迈勒——六年的老朋友,很多通关的麻烦事,一个电话就能搞定。
删除。
孟买港的装卸队长拉维——欠张默洋两个人情,货物装卸从来不会出岔子。
删除。
科伦坡港的船舶代理萨米尔——关系极好,能拿到最优惠的港口服务价格。
删除。
一个接一个,张默洋面无表情地删除着这些联系方式。
每一个号码背后,都有一个故事,一份情谊,一张关系网。
这些是他十一年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人脉资源。
现在,全部删除。
删完之后,通讯录里的“工作联系人”分类空空如也。
手机突然响起,是中国船员工会代表刘建明打来的。
“默洋,听说你要离船?”
“对,刘哥。”
“别冲动啊,”刘建明的声音很着急,“我听老刘说了年终奖的事。这确实不公平,我可以帮你向公司反映,向工会反映。”
“刘哥,不用了。”
“你要考虑清楚,现在外面工作不好找,你43岁了,很多公司都有年龄限制。而且你离开了海运行业,之前的经验和证书都用不上,等于从头开始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你还要走?”刘建明叹气,“默洋,我理解你的愤怒。但是有时候,我们不能意气用事。你想想你父母,想想你的未来。”
“刘哥,”张默洋打断他,“有些东西比前途更重要。”
“什么东西?”
“尊严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。
“默洋,尊严不能当饭吃。”
“但没有尊严的饭,我吃不下去。”张默洋说,“我这十一年,忍气吞声够了。从一开始的薪资歧视,到工作分配不公,到现在的年终奖侮辱。我一直告诉自己,忍一忍就过去了,公司会看到我的价值的。结果呢?我越忍让,他们越得寸进尺。”
“那你走了以后呢?”
“走了以后,公司就会知道,有些人真的不可替代。”张默洋的语气很平静,“人在,技术在;人走,公司才会知道痛。”
“你……你把技术资料都带走了?”刘建明试探性地问。
“没有。我删了。”
“什么?!”刘建明惊呼,“默洋,你疯了吗?那些资料可是你十一年的心血啊!”
“心血又怎样?”张默洋反问,“公司给我460美元,值得我交出这些心血吗?”
刘建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“刘哥,我心意已决。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。”张默洋说完,挂断了电话。
05
第五天,船上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微妙。
几个新来的船员开始慌了。
他们渐渐意识到,张默洋走了之后,很多问题没人能解决。
卡洛斯拿着一份设备清单,找到哈米德:“总监,张师傅拒绝做详细的交接。他只是把设备清单给我,但是很多操作细节和注意事项,他一个字都不说。”
哈米德皱眉:“那就按照操作手册来。”
“可是总监,”卡洛斯打开一本厚厚的手册,“这本手册是十一年前编的,很多内容都过时了。而且里面只有标准操作流程,没有应急处理方案,没有特殊情况的处理方法。”
“那就慢慢学。”
“学要多长时间?”卡洛斯急了,“张师傅说,他那些经验是用十一年时间,在无数次危机中摸索出来的。我要学十一年吗?这十一年里如果出了问题怎么办?”
哈米德沉默了。
卡洛斯继续说:“而且我还发现一个问题。张师傅说他有一份关于霍尔木兹海峡特殊航道的资料,能节省大量时间。但他说那份资料不在公司操作库里,是他个人整理的。我问他能不能给我一份,他说已经删除了。”
“删除了?”哈米德的脸色变了,“他凭什么删除公司资料?”
“那不是公司资料,是他个人的工作笔记。”卡洛斯解释,“按照合同,员工的个人笔记不属于公司资产。”
哈米德咬牙切齿:“这个张默洋,太过分了!”
“总监,”卡洛斯小心翼翼地说,“要不要考虑留住他?至少等他把关键技术交接完再走?”
“不可能!”哈米德一拍桌子,“我绝不会向一个船员低头!他以为他走了,公司就运转不下去了?太天真了!”
但哈米德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慌了。
他立刻给运营部打电话:“帮我查一下,张默洋这些年有没有在公司操作库里上传过特殊航道、洋流规律、港口关系这类的资料?”
十二分钟后,运营部回复:“总监,查过了。张默洋在公司操作库里只上传过标准的航海日志和设备维护记录,没有您 switches的那些特殊资料。”
“那他肯定有私人文件!去他电脑里找!”
又过了二十五分钟,技术部回复:“总监,张默洋的个人电脑已经被清理了。我们尝试数据恢复,但发现他用了专业的数据粉碎软件,文件已经无法恢复。”
哈米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他突然想起张默洋说过的话:“人在,技术在;人走,公司才会知道痛。”
当时他不以为意,现在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
哈米德开始有些后悔了。
但他是一个要面子的人,绝不会主动认错。
他安慰自己:船员的经验都是相通的,新人多干几年也能积累起来。
张默洋那些所谓的独门技术,不过是他自吹自擂罢了。
然而,当天下午,一个消息打破了他的幻想。
运营部经理打电话来:“哈米德总监,下个月我们有四艘货轮要通过霍尔木兹海峡,按照正常航道,每艘船要排队四到五天。您不是说张默洋知道特殊航道吗?能不能让他把资料交出来?一艘船节省四天,四艘就是十六天,能省下至少七十万美元的时间成本和滞留费。”
哈米德的脸涨得通红:“资料……资料被他删了。”
“什么?!”运营经理急了,“那怎么办?能不能劝他把资料重新整理出来?”
“他明天就走了。”
“明天?!”运营经理的声音都变了,“那您赶紧留住他啊!七十万美元啊总监!够发多少年终奖了!”
哈米德咬牙:“我会处理的。”
挂断电话后,哈米德犹豫了很久,最终还是没有去找张默洋。
在他看来,向一个船员低头,比损失七十万美元更丢脸。
那天晚上,张默洋站在甲板上,最后一次眺望波斯湾的夜景。
老黄、老刘、老周几个人默默站在他身边。
“默洋,你走了,我们心里空落落的。”老黄说。
“你是我们的主心骨啊。”老刘叹气。
“兄弟,保重。”老周拍拍张默洋的肩膀,“回国了常联系。”
张默洋点点头:“你们也保重。别被这个鬼地方磨平了棱角。”
“我们没你那个勇气。”老黄苦笑,“一家老小都靠着这份工资呢。”
“我理解。”张默洋说,“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,但至少要记住,咱们不是廉价劳动力,咱们的技术和经验,值得被尊重。”
几个人沉默地站着,海风吹过,带着咸腥的味道。
老刘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,塞到张默洋手里:“这是我老婆写的,托你回国后帮我看看她娘家那边的亲戚能不能找份陆上的活。”
张默洋收下信,拍拍老刘的肩:“放心,我记着。”
第六天晚上10点半,张默洋的舱室。
行李箱已经拉上拉链,明天上午的飞机,中午就能到家。
张默洋躺在床上,想着回国后的计划。
找份陆地上的工作,多陪陪父母,过普通人的生活。
虽然收入会少很多,但至少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。
突然,手机疯狂震动起来。
张默洋拿起手机,屏幕上弹出一个陌生号码,来电显示:迪拜航运总部运营部。
他皱眉,挂断。
电话立刻又响起,这次是:迪拜航运总部人力资源部。
再挂断。
第三个电话,技术部。
第四个,财务部。
第五个,总经理办公室。
电话像失控了一样涌进来,张默洋看着屏幕上不断弹出的来电显示,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六分钟内,99+未接来电。
短信也炸了,一条接一条弹出来......
06
张默洋盯着手机屏幕,99+未接来电像潮水一样涌来,号码从运营部到总经理办公室,再到一些他从来没见过的内部直线。
他冷笑一声,把手机调成静音,扔到床头柜上。
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,声音大得像是要把门砸开。
“张师傅!张师傅你在吗?快开门!”是卡洛斯的嗓音,带着明显的慌乱。
张默洋起身,拉开门,只见卡洛斯满头大汗,身后还跟着两个印度新人,手里拿着平板电脑。
“张师傅,出事了!引擎冷却系统报警,主泵压力掉到临界值,船速已经降到12节!”卡洛斯喘着气说。
张默洋瞥了一眼平板上的数据,果然是主冷却泵的叶轮卡滞,老毛病了。
“手册第112页,拆泵检查叶轮异物。”他淡淡地说,转身就要关门。
“手册上的步骤我们试了三次,都失败了!”卡洛斯急得声音都破音,“叶轮卡死得厉害,拆不下来,温度还在升,再过四十分钟整个机舱就要过热停机!”
张默洋停下动作,脑海里闪过十一年来无数次类似故障的画面。
他知道,这不是新手能搞定的。
“找哈米德总监,让他请专业维修队。”张默洋说。
“总监说港口维修队最快也要明天中午到!”卡洛斯几乎要哭出来,“船上现在有价值六千多万美元的货物,客户已经发最后通牒,如果延误一天,罚金五十万起!”
张默洋沉默三秒,叹了口气:“工具箱给我。”
十分钟后,机舱里。
张默洋戴上手套,钻进狭窄的泵房,凭着记忆摸到卡滞位置。
他用一根特制的撬棍,轻轻一转一压,只听“咔”一声,叶轮松动。
再拆开检查,里面果然卡着一块从管道脱落的绝缘棉。
清理、复位、试泵,整个过程不到二十分钟,压力恢复正常,船速回升到18节。
卡洛斯和两个印度新人看呆了,眼睛里满是崇拜。
“张师傅,你怎么做到的?手册上没这条!”卡洛斯问。
“经验。”张默洋擦着手上的油,“你们慢慢学吧。”
他走出机舱,哈米德已经在门口等着,脸色铁青。
“张,你救了公司一命。”哈米德挤出笑容,“刚才运营部算了笔账,这次及时修复,至少省下八十万美元的损失。”
张默洋没理他,直接往舱室走。
“等等!”哈米德追上来,“你离船的事……能不能再考虑考虑?公司可以给你加薪,基础工资涨到8000美元,年终奖至少三万!”
张默洋停下脚步,转身看着他:“哈米德总监,晚了。”
“我知道之前年终奖的事让你寒心,但那是政策失误,我可以向总部申请补偿,给你补发两万五!”哈米德声音都带着颤。
“钱不是问题。”张默洋说,“是尊严。”
哈米德咬牙:“你想要什么条件,开价!”
“我要公司公开道歉,取消国籍系数,恢复所有中国老船员的年终奖到应得水平。”张默洋一字一句地说。
哈米德脸色煞白:“这……这不可能,总部不会同意。”
“那就没得谈。”张默洋转身离开。
07
回到舱室,张默洋打开电脑,登录了一个航运业内部论坛。
他用一个小号,发了一篇帖子:《迪拜远洋航运年终奖黑幕:中国老船员460美元,印度新人50000美元,国籍系数0.7 vs 2.7》。
帖子附上了年终奖明细截图、公式表格、哈米德与中介的协议传闻。
发完后,他关掉电脑,洗了个澡,躺在床上睡觉。
第二天一早,船上的气氛彻底变了。
中国船员群里炸锅,老黄发来消息:“默洋,你看论坛!你的帖子火了,转发上万,航运圈都在骂公司!”
张默洋点开一看,帖子已经被置顶,评论区全是声援。
有匿名老船员爆料其他公司的类似操作,有媒体记者私信求证,还有猎头公司直接开价:“张师傅,来我们公司,轮机长年薪35万起,签字费10万!”
更劲爆的是,工会刘建明打来电话:“默洋,总部公关部慌了,已经在紧急开会!他们想封帖,但压不住!”
张默洋淡淡地说:“让他们压,我还有后手。”
中午,哈米德再次找上门,这次带着运营部经理。
“张,我们可以私下解决。”运营部经理是个印度裔高管,态度恭敬,“你删帖,我们给你个人补偿五万美元,外加保留职位。”
张默洋摇头:“我说了,公开道歉,取消国籍系数。”
“这个……总部不同意。”经理为难地说。
“那就等着吧。”张默洋说,“我已经联系了三家媒体,明天上船采访。”
哈米德气得发抖:“你这是毁公司!”
“不。”张默洋说,“我是让公司记住,尊重不是施舍,是应得。”
下午,船靠迪拜港补给。
张默洋下船散步,港口工人认出他,纷纷打招呼。
“张师傅,听说你干了件大事!”引航员阿卜杜拉走过来,递给他一瓶水,“论坛的事全港都知道了,中国船员都支持你!”
张默洋笑笑:“谢谢。”
晚上,他收到老家父母的视频电话。
“儿子,网上说你辞职了?没事吧?”母亲担心地问。
“妈,我没事。”张默洋说,“我在做正确的事。”
“正确的事就去做。”父亲说,“但别逞强,身体要紧。”
挂断电话,张默洋打开邮箱,发现堆满了offer。
有国内航运公司的,有陆上工程公司的,还有一家新能源船舶设计院,开出年薪50万+股权。
他挑了三家,约了线上面试。
08
第三天,事情彻底失控。
国际航运媒体头版头条:《迪拜远洋航运歧视中国船员,年终奖差距33倍,资深轮机长离船引爆舆论风暴》。
文章配图是张默洋的年终奖短信截图,和拉吉夫的50000美元对比。
公司股价应声下跌7%。
总部紧急发声明:“正在调查年终奖分配问题,将尽快给出解决方案。”
但网友不买账,评论区全是“道歉”“赔偿”“取消国籍系数”。
中国船员群里,老刘发来消息:“默洋,总部来电了!说可以谈条件,但必须你出面!”
张默洋回复:“让他们来机场,我明天飞走。”
离船前一小时,哈米德带着一队人冲进舱室。
“张,我们同意你的条件!”他递上一份新合同,“取消国籍系数,所有中国老船员补发年终奖到平均2.5万美元,你留任,升首席轮机长,年薪40万!”
张默洋看都没看,推开合同:“晚了。”
“你到底要怎样?”哈米德急了。
“我要公司记住。”张默洋说,“不是靠我留下来,而是靠我走出去。”
他拖着行李箱,走下舷梯。
身后,老黄、老刘、老周站在甲板上,默默敬礼。
拉吉夫跑下来,递给他一个U盘:“张师傅,这是我表哥给的,哈米德和中介的完整协议,音频、转账记录都有。”
张默洋接过,拍拍他的肩:“谢谢,你是个好小伙。”
机场候机厅,三家媒体记者围着采访。
“张师傅,您下一步计划是什么?”
“先回家陪父母。”张默洋说,“然后,找份尊重我的工作。”
“您会起诉公司吗?”
“不会。”他说,“我用行动证明,尊严不是求来的,是自己争取的。”
登机前,他收到工会刘建明的消息:“总部妥协了,所有中国船员年终奖补发到2.8万,国籍系数永久取消!”
张默洋微笑,关机。
飞机起飞时,他看着窗外迪拜的灯火,十一年的委屈、愤怒、隐忍,在这一刻烟消云散。
他知道,这不是结束,而是开始。
09
回国后,张默洋低调在家陪父母一个月。
期间,他拒绝了所有采访,只在论坛更新一帖:《离船后的第30天,收到三份年薪50万+的offer,父母身体硬朗,我睡得比海上香》。
帖子再次爆火,激励无数老船员勇敢发声。
两个月后,他入职一家国内新能源船舶公司,任技术总监。
公司给他配了独立办公室,团队全是985毕业生,向他请教。
他把十一年的经验整理成内部教材,免费分享。
“张总,您不怕被学走?”下属问。
“怕什么。”他笑,“技术是活的,人走茶不凉,只要公司尊重人,经验永远留得住。”
一年后,迪拜远洋航运发布公告:因管理失误,哈米德总监引咎辞职,年终福利池调整为按贡献分配,无国籍系数。
中国船员平均年终奖升至3.2万美元。
老黄来电:“默洋,你赢了。”
“不。”张默洋说,“是我们赢了。”
他站在新公司的阳台,看海鸥飞过。
十一年的隐忍,终于换来一场安静的逆转。
他没有大富大贵,也没有回到海上。
但他知道,从此以后,再也没有人敢用460美元,侮辱一个老船员的尊严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