及单于死,卫律等与颛渠阏氏谋,匿单于死,诈矫单于令,与贵人饮盟,更立子左谷蠡王为壶衍鞮单于。是岁,始元二年也。
——《汉书·匈奴传上》
就在朝廷平定燕王刘旦和宗室刘泽等人的叛乱之时,汉武帝为刘弗陵安排的辅政大臣之一,车骑将军金日磾却因身患重病,于始元元年(前86年)九月初二日病逝,年仅四十九岁。
当初,汉武帝曾在临终时留下遗诏,以先前破获马何罗、马通刺驾之功,册封霍光为博陆侯、上官桀为安阳侯、金日磾为秺侯,然而金日磾却以皇帝年幼为由不肯接受封爵,霍光、上官桀便也没有敢接受。如今金日磾病重,霍光这才将此事告知了汉昭帝。于是,汉昭帝亲自下诏,册封金日磾为秺侯,这次金日磾没有拒绝,在病榻上接收了印信和绶带。
鉴于燕王刘旦为谋反,在各地散布的谣言,以及西南夷人的叛乱,为了避免地方动荡,朝廷于始元元年(前86年)闰十月,派遣前任廷尉王平等五人携带皇帝符节巡视各郡国,举荐贤良人士,察问民间疾苦、冤屈和地方官员是否有失职行为。
始元二年(前85年)正月,汉昭帝下诏加封大将军霍光为博陆侯,左将军上官桀为安阳侯。
金日磾去世后,汉武帝安排的四大辅政大臣之中,统领朝政的便只剩下了霍光和上官桀,至于桑弘羊虽然依旧掌控国家的财政大权,但却很少参与朝政决策。而上官桀与霍光不仅是儿女亲家,而且几乎所有决策皆以霍光马首是瞻,于是霍光彻底掌控了朝政。
霍光大权在握之后,有人劝谏道,“将军难道没有看到当初吕氏家族覆亡的下场吗?吕氏身处伊尹、周公之位,大权在握却疏远宗室,不与他们共享朝权,结果失去了天下人的信任,以致最终灭亡。如今将军身居高位,皇帝年幼,理应纳用皇族成员,并多与大臣们共商政事,汲取吕氏家族的教训。只有这样,才能免除祸患。”
听了此言,原本因为大权在握而沾沾自喜的霍光,这才猛然惊醒,于是在宗室之中选择有才能担任官职的人才,任命楚元王刘交之孙刘辟疆和宗室刘长乐为光禄大夫,并任命刘辟疆兼任长乐宫卫尉。
在藩王意图谋反,西南夷又叛乱的情况下,霍光也明白当下最重要的便是稳定。霍光很清楚,对于普通百姓而言,当今皇帝到底是不是先帝之子,最多只是饭后谈资,他们更为关心的是自己的日子过得如何,当今天子是否真的是个爱戴百姓的好皇帝。因此,在汉昭帝刘弗陵即位的前两年,掌权的霍光并没有进行什么大动作,而是多次以汉昭帝的名义下诏颁布赦令和赈济百姓。
始元二年(前85年)三月,朝廷派遣使者巡视各地,向缺乏种子、口粮的贫困农民发放赈贷。
同年八月,朝廷又下诏说,“近年灾害多有发生,今年的蚕桑、小麦也因灾害歉收。因此,朝廷赈贷给农民的种子和口粮都不必归还,并免除农民今年的田赋。”
在朝廷的积极政策下,汉昭帝的皇位逐渐稳固,朝廷的统治也日渐趋于稳定。
汉朝这边的权力交接虽然也经历了一番波折,但总体来看还算比较顺利。而就在汉朝发生权力更迭的同时,匈奴狐鹿姑单于也因病去世,但相较于汉朝而言,匈奴却因权力交接造成了严重的动荡。
汉武帝去世之后,得知消息的匈奴狐鹿姑单于,也曾想趁汉昭帝新帝即位,汉朝国内政局不稳的机会有一番作为,因此于同年冬出兵南下进攻朔方郡,杀掠吏民百姓。霍光得知消息,立即调兵屯驻于西河,同时命左将军上官桀巡视北部边疆。
然而,还不等匈奴方面有进一步的动作,狐鹿姑单于却就此一病不起,并最终于始元二年(前85年)去世。
当初,且鞮侯单于有两个儿子,其中以长子为左贤王,次子为左大将。太始元年(前96年),且鞮侯单于临终之际,遗言传位给自己的长子左贤王,然而由于左贤王离得太远,没能及时赶来奔丧,便有传言说左贤王也身患重病,恐怕时日无多了,匈奴的宗室和贵族信以为真,于是拥立左大将为单于。
左贤王好不容易赶到了单于庭附近,听闻消息以为发生了变故,不敢继续前进。已经登上单于之位的左大将得知后,这才连忙派人召见左贤王,并表示要将单于之位还给兄长,左贤王哪敢轻信,连忙以身体患病为由推辞。左大将再三请求,并说,“兄长即位,若是将来我侥幸未死,兄长再将单于之位传回给我便是”,左贤王这才相信弟弟乃是出于真心,因此登上单于之位,是为狐鹿姑单于。
即位之初,狐鹿姑单于感念于弟弟的恩情,同时也是为了履行自己的承诺,便将弟弟封为了左贤王,明确了其继承人的身份。可惜,弟弟还没来得及即位,便在担任左贤王数年后,先兄长一步病逝了。
弟弟病逝之时,狐鹿姑单于的地位已经稳固,他自然不愿再将单于之位传给弟弟一脉,于是便封自己的长子为左贤王,将自己的儿子立为了继承人。同时,狐鹿姑单于将弟弟的儿子、自己的侄子先贤掸封为了日逐王,扔到了远离单于庭的西域地区。即使如此,匈奴内部仍有不少贵族认为先贤掸当立,狐鹿姑单于这么做有些不厚道,只是碍于实力不得不忍气吞声罢了。
从冒顿单于至狐鹿姑单于,匈奴内部由于奴隶制经济的发展,统治阶级已日趋腐败,而狐鹿姑单于一心想要传位于自己的儿子,则成为了诱发匈奴内部矛盾的根源。
狐鹿姑单于有个异母弟担任左大都尉,十分的贤明,不仅深得狐鹿姑单于的宠信,而且在匈奴内部具有极高的声望。
狐鹿姑单于因患病不能理政时,其母为了防止单于去世后,左大都尉会被国内贵族立为单于,导致自己的孙子失去继承资格,便秘密派人处死了左大都尉。事件发生后,引发了不少匈奴贵族的不满,毕竟,这种刺杀事件一旦成为常态,谁敢保证未来自己不会成为刺杀的目标。
得知了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,狐鹿姑单于也不禁暗骂一声糊涂,为了防止匈奴在自己手中分崩离析,他不得不拖着沉重的病体出来平息事态。一方面,他将自己的母亲“发配”到了偏远地区,以示“惩戒”,借此表明自己与此事无关;另一方面,他召见匈奴贵族,对他们说,“我的儿子太小了,恐怕很难治理国家,我死之后,立我的弟弟右谷蠡王为单于”,以此表明自己并非一心想要立儿子为单于,自然也就更不会因此作出刺杀贵族之事。同时,为了确保匈奴权力的顺利交接,狐鹿姑单于又派人前往汉朝,希望能与汉朝恢复和亲、重修于好。
经过狐鹿姑单于一番努力,左大都尉被杀事件的风波这才被平定了下去。然而,当狐鹿姑单于将要位传给右谷蠡王的消息传开后,却引起了其妻颛渠阏氏的极大不满。
颛渠阏氏的儿子,担任着匈奴左谷蠡王,在匈奴内部的地位仅次于左贤王和右贤王,而高于右谷蠡王。如果说狐鹿姑单于死后,由左贤王承袭单于之位,颛渠阏氏倒也无话可说,如今狐鹿姑单于却要将单于之位传给一个“外人”?一旦未来右谷蠡王即位,势必要扶持他的儿子和亲信,介时颛渠阏氏儿子的地位和权力势必受到影响,对于这个局面,颛渠阏氏如何能忍?
于是,趁着狐鹿姑单于病重不能理政之际,颛渠阏氏暗中积极联络和游说匈奴贵族,希望他们能够拥立单于之子承袭单于之位。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,竟真被她笼络到了一股力量,其中便包括狐鹿姑单于的宠臣卫律等人。
不过,卫律等人却认为,既然已经选择了违抗单于的命令,那么为何不一步到位,干脆绕过左贤王,将左谷蠡王扶上单于之位呢?
狐鹿姑单于去世后,颛渠阏氏与卫律等人商议之后,决定对外隐瞒单于去世的消息,先确立了新任单于的人选再说。于是,颛渠阏氏对外秘不发丧,假托单于的遗命,与匈奴贵族饮酒盟誓,拥立颛渠阏氏之子左谷蠡王为单于,是为壶衍鞮单于。
壶衍鞮单于虽然得以即位,但由于其单于之位来的并不光明正大,再加上狐鹿姑单于患病期间的一系列变故,国内局势并不稳定,本为单于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左贤王,以及狐鹿姑单于病重之时曾有意的继承人右谷蠡王,皆因没能登上单于之位而心存不满,拒不前往拜见壶衍鞮单于。
可是,在君臣名分已定,且壶衍鞮单于也有不少贵族支持的情况下,纵使左贤王和右谷蠡王自身实力不弱,但仅凭两人想要推翻单于,却未免有些异想天开。可是,如果不推翻壶衍鞮单于,等到对方坐稳了单于之位,自己两人势必受到打压,轻则丧权失位,重则身首分离。于是,两人商议一番后,认为与其坐以待毙,不如趁着实力尚存,率部南下归附汉朝,借助汉朝的力量反攻匈奴,击败杀死壶衍鞮单于,夺取单于之位;即便汉朝不愿意帮助自己,从此前归附汉朝的那些匈奴王受到的善待厚赏来看,汉朝也不会亏待了自己,自己同样可以享受荣华富贵。
然而,左贤王和右谷蠡王的这个决定,却遭到不少部下的反对。一方面,汉匈交战已有数十年,作为长期敌对的两方势力,这些匈奴人不相信汉朝会毫无保留的善待自己这些归降者;另一方面,在这些匈奴小贵族和普通部众看来,你们这些大贵族归降之后,汉朝为了笼络你们,的确会给予重赏,可自己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,反而要寄人篱下。
如此情形之下,左贤王和右谷蠡王认为,如果要强行裹挟部众南下,恐怕等不到抵达汉朝,便会爆发内乱;即使自己能够控制住部众,可一旦单于调兵来追,从漠北到汉朝这么长的距离,裹挟部众南下的自己根本摆脱不了追兵,到时候部落溃散,自己立即便要死无葬身之地。无奈之下,两人只好放弃了南下归附汉朝的想法,一番商议之后,又决定向西联手乌孙,尝试夺取单于之位。
由于联手乌孙要经过卢屠王的地界,两人便胁迫卢屠王,要其与自己一起联手乌孙反攻单于。卢屠王虽然也是匈奴王,但实力却根本无法与左贤王、右谷蠡王相提并论,面对他们的威逼利诱,只好暂时委曲求全。不过,卢屠王也知道,仅凭左贤王和右谷蠡王的实力,即使有乌孙的支持,也很难击败单于,于是在表面虚与委蛇的同时,暗中却立即派人将此事告知了单于。
壶衍鞮单于和卫律等人得知消息大惊,与霍光面对燕王刘旦的阴谋叛乱一样,卫律也担心采取强硬措施,会立即引发内战,思来想去,只能以单于的名义派人前去查问,希望左贤王和右谷蠡王在意识到计划暴露后,能够放弃行动,从而暂时稳住局面。
面对单于的问询,左贤王和右谷蠡王虽然不知道自己谋划之事因何暴露,但也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阴谋叛乱之罪,于是他们将罪名全部推到了卢屠王身上,然后便大摇大摆的回到了自己的驻地。
对于左贤王和右谷蠡王明目张胆的栽赃陷害,卫律等人鼓动一些贵族上书替卢屠王求情喊冤,然后再以单于的名义,顺水推舟的免除了卢屠王的罪行。
这场叛乱,虽然得以平定,但匈奴内部的隐患却就此埋下。自此以后,左贤王和右谷蠡王一方面是出于对壶衍鞮单于的不满,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性命考虑,再也没有前往单于庭,俨然成为了割据一方的独立势力。此外,左大都尉的兄长因为弟弟被杀,此后也不再前往单于庭参加朝会,同样成为了孤悬在外的一股势力。